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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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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幾日前救下的那個孩子說的沒錯。

在這座積雪常年不會融化的龐大雪山深處,居然當真存在著奇異的魔獸,那魔獸甚至能夠窺探出他記憶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化身成為他最思念,也最想見到的故人模樣。

沒錯,他日思夜想的那人,在此時此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而在凝望到了與自己記憶深處的模樣別無二致的那雙晶藍色眼眸時,什麽他要立刻要將膽敢用她的樣子欺騙自己的魔獸碾做塵埃灰燼,什麽他絕對不會被區區變種騙騙花的小小手段迷惑……一切的念頭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在這一瞬間,他仿佛又從冷血無情的愚人眾執行官,變回了曾經對於世間萬物都如同一張白紙的人偶少年。

……如果可以的話。

散兵的指尖停滯在了面前鏡花水月的虛影前,他幾乎貪婪的凝望著面前女孩的身影。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一直一直這樣看著她,即使只是變異的魔獸用來欺瞞的幌子,可是只要能夠一直這樣看著她,那也足夠了。

他想。

然而,他概念中的“魔獸”卻上前了一步,甚至主動的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溫暖柔軟的觸感讓他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天旋地轉了起來,即使胸口空洞,卻無端的泛起了欣悅與苦澀。

啊,是啊,倘若在此時此刻握住他的手的,當真是那個孩子,該有多好?

她開了口,就連聲音都與記憶力的別無二致,像小貓小心翼翼的擡起了爪墊,摁在了他的胸口最空洞的地方,她輕聲問他:“那個,你不冷嗎?”

即使被勸誡過雪山深處詭譎的魔獸究竟有多危險,就如同深淵一般會蠱惑他人,但是此刻的人偶卻是連多年以來空洞眼眸都泛出了些許高光,他癡癡的望著面前的女孩,居然是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會搖頭。

真像啊,實在是太像了,聲音,表情,樣貌,甚至體溫……不過魔獸本身就是活物,與非人之軀的他對比而言,確實會擁有體溫吧。

那麽,那少年告誡他,雪山裏的魔獸欺騙人類的目的在何?

將人類帶到饑寒交迫之處凍死,甚至連獵物的軀體和魂靈都會蠶食殆盡。

但是,但是……

散兵用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印刻著面前的面容,在這一刻,他甚至想道,如果能一直握住這只手的話,就算是永遠迷失在這片白茫茫的雪地……也完全沒有關系吧。

其實多托雷並不是沒有嘗試過用從他的身上研究出的切片技術,去制造出類似於他記憶中的女孩的存在,他大概認為這樣可以更好的控制住自己。

只可惜,打錯了主意。

那一日,他們打鬥的動靜驚動了半個總部的人外加執行官,他記得自己當時打碎了多托雷大多數的儀器器皿,甚至親手放火將培養皿裏的那具初具原型的傀儡燃做了灰燼。

他斬釘截鐵的對多托雷道:“唯獨這件事,如果你再敢去做,

我絕對會竭盡全力的殺了你。”

從那件事,也得以見得那女孩對於散兵而言究竟是怎樣重要的存在,就算是想要制造出一具傀儡當作替代品也絕無可能,即使多托雷將那項技術吹的天花亂墜,聲稱制作出來的女孩絕對會與他曾經面前的悠依別無二致,外貌,性格,習慣……甚至完完全全可以將她們視作一人。他卻仍然斬釘截鐵的回答:“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存在能夠替代於她。”

但是,為何呢?

為何在見到面前“雪山魔獸”的一瞬間,他便心甘情願的淪陷了?

倘若換作以往的散兵,他一定會謹慎的思考這其中的陰謀,興許這是魔神殘渣的影響,所以足矣蠱惑他的神志,甚至這可能又是多托雷的一場新的計謀……

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的,他已經什麽都不想去想了。

面前的“悠依”先是拉著他的手揉了揉,搓了搓,又用力的呼了幾口氣,像是想要幫他恢覆溫度一般。

她左右看了看,然後噠噠噠的跑去他身後的地上,從地面拾起來他的鬥笠,拍了拍,然後遞給了面前的少年:“給你。”

“……”少年仍然不說話,只是直楞楞的望著她,雪花粘在了他深紫色的發梢,甚至飛到了他的眼角,他卻一下都不眨眼睛。

悠依有些擔心的想,面前這個面熟的小哥哥,該不會是在雪山裏迷路太久,凍壞腦子了吧?

唔,這也是有可能的啦,長時間的失溫可能確實會影響大腦,就像她,在海裏面泡了不少時間就忘了很多事情,直到今天也沒有回憶起來多少。

心裏這樣想著,悠依已經將鬥笠舉了起來,吧嗒一下擡起來,輕輕叩在了少年的腦袋上。

他的鬥篷的面紗位置很大,剛好足矣將兩個人一起蓋在裏面,女孩的面龐一下子變的近在咫尺,散兵的第一反應就是踉踉蹌蹌的後退,好不容易被她眼疾手快的抓住站穩。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她笑的無奈,甚至習慣性的用上了哄小孩子的架勢,擡手幫他輕輕掃掉面龐和發梢上的落雪。

他的身體實在是太冰冷了,是因為在雪山裏呆的太久的原因嗎?

“我是悠依,你好呀。”在擦拭雪花的過程中,悠依順帶做了自我介紹,但是她沒有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在此時被少年主動湊過來的臉頰貼上了,他閉上眼睛,輕輕的蹭了蹭她的掌心。

天啊,就像一只正在咕嚕咕嚕撒著嬌的貓咪。

一瞬間,悠依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她用更加溫和的聲音,循循善誘的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呀?”

“……”

即使意識到這可能只是雪山深處的謊言,散兵還是願意在這一刻沈淪在夢境裏。

“阿奇。”他的面龐貼著女孩的掌心,緩緩歪了歪頭,然後睜開了眼睛,靜靜的望著她,輕輕的笑:“我的名字,是阿奇。”

“阿奇……”

隨著她呢喃那個名字的一瞬間,散兵又感覺自己的心臟空洞處傳來了一陣鈍鈍的抽搐,但是他仍然沒有表露出一絲負面的情緒,而是一臉眷戀的緊緊貼著自己面前的手,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盯著她的眼睛瞧,他忽然笑了,笑的冰雪融化,天地都黯然失色。

“很高興見到你,悠依。”

他將女孩的名字,念的像少年人在一場美夢中稀碎的囈語。

“嗯……很高興見到你,阿奇。”

雖然面前這位面善的少年黏人了一些,喜歡時時刻刻的圍繞在她的身邊了一些,但是總體上來說還是對她充滿了蓬勃的善意的。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兒L都不排斥對方的靠近,像貓兒L一樣的蹭著她的掌心。

他是悠依失去記憶之前,很重要的人嗎?

可是……他說的是“很高興見到你”,卻不是“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她正滿心糾結著應當如何開口,卻聽到身邊的少年輕聲問她:“悠依,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在問話的同時,他幾乎將她的整個人都罩在了自己的鬥笠的薄紗裏,他的食指卷起她的一縷銀發,繞著指尖輕輕的卷起,用少年人清朗又帶著一絲慵懶的聲線問道,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害的她像觸電一般的輕輕顫了顫。

悠依深呼吸一口氣,這才沒怎麽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她擡眸輕輕一笑,回答:“那個,我是因為……”

下一秒,女孩如同大夢初醒,恍然大悟一般大聲“欸”了一下:“對呀!是因為有深淵法師搶走了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想要把它搶回來。”

散兵想,騙騙花的重要的東西嗎?是花蜜,還是種子?

面前的女孩一臉委屈的指著面前的雪山洞窟:“它可狡猾了,一路從蒙德城挑釁我到了這裏,我剛剛準備跳下去,結果……”

一路從蒙德城到了這裏?

散兵望著女孩身後的雪地裏似是憑空出現的腳印(其實是因為從天而降,確實是憑空出現的),料想這些全都是雪山的魔獸為了欺騙人類而編造出的謊言。

可是,就算是謊言,通過他面前的這張小嘴巴,很激動的劈劈啪啪的說出來,他望著她時,眼裏卻只剩愛憐了。

甚至覺得這只小騙騙花,就連“欺騙”和“說謊”的樣子都那樣的可愛。

她欺騙自己,是為了什麽呢?為了他這具人偶的軀體嗎?還是靈魂呢?真是可惜呀,他只是長的像人,實體卻並不是真正的人類,他也至今沒有發自內心的認可自己就是人類——而此時此刻,滿腦子都是悠依的散兵,只有這樣一個想法。

這只可憐的魔獸,可憐的小騙騙花啊,廢了那麽大的心思編造出謊言想要將他騙去吃掉,可是自己這副冰冷的人偶軀體,真的能將她餵飽麽?

他甚至可能連傳說中魔獸最渴求的靈魂都沒有。

所以,他只是用更加溫和,溫和到能夠泌出水的眼眸靜靜的望著面前跳脫的女孩,他包容又無奈的想著,可憐的,選擇錯了獵物的小騙騙花啊。

“你的意思是,深淵法師就在這個洞窟裏?”散兵擡手丈量了一下面前小小的洞窟,自己現在的身軀是絕對不可能鉆進去的。

至於這個女孩,這只小騙騙花,倒是可以勉強進洞窟,但也只是能夠鉆到洞窟裏去罷了……

“你又怎麽能夠保證,在這其中沒有更大的危險和埋伏在等著你呢?”他幹脆順著她提供的故事路線,輕笑一聲,隨後有理有據的分析道:“深淵法師可以一路用你朋友重要的東西吸引你來到雪山,那就證明它的目的並不是你朋友的失物,而是你啊。”

悠依:“欸,欸?”

她呆呆的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道:“原來是這樣子的呀……”

她剛才完全就沒有想到呢,而且差一點點就要被挑釁成功,緊跟著跳進洞窟裏了。

一想到深淵法師還有可能會在洞窟裏面準備了陷阱和埋伏等著她,她就有些後怕的拍了拍胸口。

而散兵也在此刻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捧起來她的面龐仔細瞧著——他想,這面龐變換的不像,有些許偏差,比記憶裏面最後蒼白纖瘦的模樣圓潤了一些,卻更是符合她的年齡段,帶著些許的嬰兒L肥,卻並不是弄巧成拙,反倒更加讓人……心生憐惜。

眼見這可愛的小魔獸還在蹙著眉頭,苦惱下一步應該怎樣做比較好。

他忽然輕輕一笑。

“需要我幫忙麽?”

“欸?可以嗎?”悠依微微一楞。

看到她如此的模樣,散兵的內心忽然勾起了有些惡劣的孩子氣一面,他狡黠的一笑,意味深長的回答:“當然可以啊。”

“想要我幫忙的話……”他特意拖長了尾音,他的聲音帶著特有的少年氣,就像小貓尾巴輕輕撩過人的心弦,淺笑一聲:“求我啊。”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為她當真是依言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搖了搖:“拜托啦,阿奇,求你啦,幫幫我吧……”

在這一刻,她的面孔和記憶深處的模樣完全重合,只需要她半撒嬌的說出幾句話,他便在那瞬間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面前的女孩和記憶力的悠依一齊對他說:“阿奇最好啦,求你啦……”

方才萌生起來的惡劣逗趣她的念頭,此時此刻全都煙消雲散。

他的神情變的異常認真起來,輕聲回答了一句:“好。”

“站遠一些,別被誤傷。”

女孩果真乖乖巧巧依言後退幾步,而他在她離遠的一瞬間,就將自己愚人眾執行官的厚重鬥篷一把兜在了她的身上。

少年內裏穿的衣服更加單薄,短袖短褲,無袖內搭,頗有稻妻色彩的浮浪人打扮,而整體的色調也是偏紅黑色系的色彩,他有意識的遮掩了自己的邪眼,沒有讓它出現在身邊女孩的視線範圍中。

只聽劈啪幾道電光作響,紫色的雷元素力從他的胸口流淌至全身,而此刻,面龐被暗紫色的光芒熏染的有些邪氣的少年視線驀然一凜,擡起雙手拍在了洞窟門口。

雪山的天相都在那一瞬間發生了驟變,灰白的天空變成了黯淡的紫黑色,而雷屬性的元素力更是在此刻一路火花帶閃電,在整個洞窟裏輪轉了一番。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噢噢,大火炙烤,再中火慢煎。

果然,不出十秒,隨著一聲嘰嘰呱呱的爆鳴,從洞窟中咻的一聲竄出了一只渾身冒著黑煙的被電的半焦的深淵法師身影,而散兵自然沒有給它逃竄成功的機會,而是一腳將它踹翻在地,並且踩住。

“吶。”少年的面龐上帶著陽光開朗很有朝氣的微笑,他相當禮貌的詢問面前的深淵法師:“可以請你把我朋友的東西還給她嗎?”

他擡起右掌,雷電鏈接五指發出了劈啪之聲,電光火石的閃爍著,他笑的愈發開懷,咯咯的說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我可能就會生氣……然後……”

他忽然變了臉色,在深淵法師的目光裏變的分外陰沈,他笑道:“然後……可能會對你實施一些舉措呢?”

事實證明,此刻的散兵的氣勢,簡直比深淵裏的某些怪物更加駭人。

就比如說,此刻的深淵法師被嚇得瞬間炸毛,哆哆嗦嗦的從身後取出了一枚已經黯淡了的神之眼,蒼蠅爪子握著它恭敬獻上。

神之眼?

為何她的朋友丟失的東西,會是神之眼?

莫非她的朋友,是人類麽?

但是已經暗淡的神之眼,那分明是死去之人的神之眼才會變成如此。

只是,在那到神之眼之後,深淵法師的它的口裏唧唧的,像是想要說著些什麽。

散兵想,大概率會是懇求他饒過自己一命之類的。

……也罷,自己今日的心情還算不錯。

“哢吧嘎……那個……女孩……”深淵法師嘰嘰呱呱了一陣,居然結結巴巴的說起了能夠聽明白的人類的語言,它一字一句道:“應當……獻祭……深淵。”

獻祭深淵?

散兵對深淵一詞一點都不陌生,他是愚人眾的,對那裏很熟,愚人眾從深淵中獲取禁忌的力量也早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舉措了——深淵相當危險,卻又蘊藏著詭譎的力量,讓人趨之若鶩,前赴後繼。

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先驅者永遠被深淵吞噬,在那裏葬身的冒險家和誤入的迷失無辜者,數量可遠遠高於如今這座雪山啊。

但是眼前這只大蒼蠅怪,卻將自己身後的女孩,和“深淵”還有“獻祭”一詞聯系了起來。

不管她是騙騙花還是別的類型的魔獸,這一點都讓他相當的不愉快。

因此,散兵的腳掌發力。

深淵法師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又開始嘎嘎怪叫起來,到但是已經晚了。

嘭的一聲,它化作了元素粒子光點消散於天地,回到了它忠於的深淵。

至於身後的女孩……

散兵想,大概會被他方才那殘暴的模樣給嚇到吧,畢竟在她的眼中,自己相當於一腳把深淵法師踏碎成了渣渣。

其實他完全可以將它在洞窟裏用雷轟成渣渣,但是顧及到對方的身上還有自己需要的,應當奪回來給她的東西,便沒有輕易動手。

但是……最後卻在她的面前“滅”了一只深淵法師啊。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是從看到那張面孔的第一刻起,就已經淪陷了吧。

明明知道那絕無可能,明明明白那可能只是雪山妖獸的偽裝與計策,他卻已經完完全全的將面前的女孩,視作了“悠依”。

現在見到了自己的實力,會嚇跑她麽?

少年側著臉,沒有回過頭,他的內心在此刻甚至萌生出了這樣的一個念頭,他如今像極了已經被拋棄過一次的貓兒L,生怕自己會再度遭受厭惡。

不要離開。

哪怕是欺騙也好,如果能讓這場幻夢持續更久一些的時間……

“阿奇,你……”女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只是停頓了一秒,旋即就成為了欣喜的感嘆,她大聲的說:“阿奇,你好厲害呀!”

並沒有料想中的畏懼和離開,她甚至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掌左看右看的研究了起來:“所以,你的神之眼是雷元素力嗎?剛剛放電的那一下,超級帥,超級厲害的!”

“……”

“還有那個深淵法師,困擾了我很久,好討厭,像蒼蠅一樣打不到,阿奇輕輕松松就捉到了它然後把它打跑了——”

之所以用“打跑了”這個形容詞,是因為深淵的生物絕大多數都身中不死魔咒,即使打成了元素粒子也會用某種形式在深淵重生——這一點她早在楓丹的典籍裏面鞏固過了相關的知識,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她像一只歡快的小鳥,圍繞著散兵嘰嘰喳喳的說著話,不遺餘力的誇獎著他,而她的每一句話語都讓少年恍惚一陣,甚至下意識的想要沈淪於此。

“……給你。”散兵瞬間收斂了方才那麽一絲絲狂霸酷炫拽到不行的姿態,他將奪過來的神之眼放在了悠依的手中,乖到不行的說道:“你朋友的……東西。”

隨著他話音剛落,他便察覺到女孩高興的歡呼了一聲,甚至張開雙臂非常習慣的撲了過來。

以他的力量,當然是可以輕輕松松的接住輕的宛若一片雲朵的女孩,並且輕松的站穩的。

但是——

就在她開心的掛在他的身上抱住他的一瞬間,大概是因為情緒太過喜悅的緣故,她擡起頭,輕輕的在他的面龐側邊“啾”了一下。

……那一瞬間,方寸大亂。

他險些以為自己空洞的左邊胸口要在那一瞬間再長出一枚全新的正在跳動的心臟起來,如果他能有心的話,他的心現在已經跳到快的快要炸開了吧?

雪山的寒風在此刻都是甘甜的,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楞楞的睜大著眼睛,仰面倒在了積雪裏。

女孩的面孔近在咫尺,她一臉擔心的擡手拍著自己的面龐,又推了推他的胸口,她緊張的問:“阿奇,你怎麽了?”

怎麽,了……

他覺得自己的面龐在這個時候實在是燙的可怕,就像馬上要燃燒起來似的,如果一定要用一種人類的情感去形容他此刻的情緒,那一定就是……害羞,吧。

……為什麽?

他在心裏喃喃的問自己,為什麽。

他甚至在此刻,下意識的問出了口。

為什麽明明明白,面前的女孩並不可能會是她,悠依早在五百年前就在他的面前一躍而入了爐心,被兇猛的爐火吞噬殆盡,他還沒有尋找到任何能夠逆轉時空,起死回生的方式,他還沒有正式吃到多托雷允諾過的可以擁有魔神力量的大餅。

——可是為什麽在這一刻,他會覺得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面前呢?

“為什麽?”悠依見他終於回過神來,大大的松了口氣,同時她輕輕呢喃了一遍少年下意識問出的問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是我在稻妻的裏面學過的,能夠用行動表示出自己情感和喜歡的一種方式……雖然很早就被批評過要經過別人的允許了,但是剛剛真的是下意識的……”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面前的少年,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垂下眸:“那個,你生氣了嗎?”

……他生氣了嗎?

散兵的瞳孔逐漸放空,因為奇怪的是,他在此刻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實質的憤怒。

明明知道面前的不可能是她。

可是他卻無時無刻的將這個女孩當做了她,也會因為她呈現出的情緒,她的做法,她的一蹙一笑,而感到發自內心的欣喜。

“……”

如果她當真是魔獸的偽裝的話……

他望著近在咫尺的藍寶石一樣的眼眸,他放下了全部的防備和戒心,他閉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就這樣吃掉我也沒關系。”他一副釋然的模樣,輕聲的說道。

這話聽起來蠻奇怪的。

悠依的大腦宕機了一瞬,然後她擡起手,往少年的額頭彈了個腦瓜崩。

“你在說什麽啦。”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氣鼓鼓的,就像一只憤怒的圓潤小河豚,叉著腰生氣的說道:“怎麽可能會吃掉你啦!我們在雪山的食物還沒有匱乏到這種程度吧……不對,就算食物匱乏也不可能會吃掉的啦!”

散兵緩緩的睜大了眼睛。

他方才有些渙散的瞳孔又重新凝聚起了高光,一陣奇異的情感再度傳導至渾身上下,而下一秒,他察覺到了眼角的濕潤,身邊的少女也訝異的喊了一聲:“欸,你,你怎麽哭了?”

上一次落淚,是在什麽時候?

是在丹羽的墳墓前,還是她墜入爐心的那一刻?

亦或者……每一個思念著她的面龐而入睡的夢境,茫然醒來,在夢魘中淚流滿臉的深夜裏?

總而言之,在那個冰冷疼痛的手術臺上,他卻從始至終,從頭到尾都沒有流下過一滴的眼淚來。

但他卻在今日流淚了。

在她的面前,展現出了那樣脆弱不堪的一面。

“是因為我剛剛兇到你了嗎?”悠依有些驚慌失措的道歉:“那個,對不起……我沒有讓你難過的意思,我……”

他搖了搖頭,將面前的女孩緊緊的抱住,他蜷縮在雪地裏,像是蜷縮在巢穴裏的野獸,死死的抱住了面前狩獵到的獵物。

他的眼角仍然掛著淚痕,他笑著輕聲說道:“不。”

“我很開心哦,悠依。”

……

雪漸漸的下的越來越大了。

悠依的元素力在方才和深淵法師的你追我趕中早已經消耗大半,而散兵更是百分之一萬的禁止她試圖在這種狂風暴雪的天氣帶著他一起“飛出重圍”。

總而言之,他們只能一同來到一座洞窟裏面稍作調整,渡過這個寒冷的暴雪夜,再仔細去想想應該怎麽回到蒙德的事情。

只是,悠依還記得,從那只深淵法師的口中,說過了有關“深淵”的話語。

這不由得讓悠依開始有些擔心溫迪還有晨曦酒莊那邊的大家是否會遇到危機。

呼,不過現在擔心的再多也沒什麽用啦,總而言之,現在的她最重要的就是休養好精神和精力,好盡快重振旗鼓,在明日雪停以後離開雪山。

……和阿奇一起。

運氣不錯,那座洞窟裏有人留下的一些木材和打火石,大概是曾經路過此處的冒險者留下的,散兵很快就將木柴堆積在一塊燃起了火,又用這座洞窟裏遺留下來的一些工具,做了簡易的吊爐,甚至鋪好了兩張稻草床鋪,熟練的不能再熟練。

悠依全程乖乖巧巧的坐在原地,在有些間隙她想要自告奮勇的站起來幫幫散兵的忙,卻又被他重新摁了下去坐好。

篝火燃了起來,周身上下很快就暖和了起來,他出去了一趟大概十來分鐘就回來了,凍的蒼白的手中拎著裝滿水的桶,桶裏甚至還有魚。

少年又手腳麻利的去鱗,開膛剖腹處理好了從冰河裏面撈出的魚,一半放在篝火上烤,一半用來熬魚湯,從洞窟門口揪的薄荷葉用來去腥,甜甜花用來提鮮。

悠依在旁邊看著,嘴巴張成了O,她覺得這會兒L的自己有點像正在混吃等死的小廢物,但是她同時又暗暗的感慨著,為什麽阿奇做這一切,可以做的這樣的熟練呢?

她輕聲說:“……你一定吃過很多苦吧。”

散兵的動作頓了頓。

他將手中的烤魚翻了個面,火舌烤出了魚腹裏最肥的一部分油脂,火焰也隱沒了他此刻的神情。

“如果我所經歷的那些苦難,能夠讓我再次見到……”

“見到?”悠依歪了歪頭。

少年卻又像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他輕輕搖了搖頭,將烤好的魚遞了過去,輕聲說:“沒什麽。”

魔獸,應該也是吃這些人類能吃的東西的吧?

可是,她當真是偽裝出來的魔獸嗎?

她的樣貌,她的一蹙一笑,她的習慣性的動作,她的聲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與記憶深處的身影重合。

但……

已經死去的人類,又如何能重現在這個世界上呢?這是提瓦特的禁忌,是違背天理的做法,是絕對不會被容許的行為。

他借著圍繞的火光,望著忽隱忽現的少女的面龐很久。

洞窟深處隔絕了雪山的寒冷,在飽餐一頓以後,女孩躺在篝火旁邊,很快就昏昏欲睡。

散兵坐在自己的稻草床上,他沒打算睡覺,而是就這樣安靜的望著身邊的女孩一整晚。

有關魔獸的猜想早就已經被推翻。

可是他不明白,這個似乎沒有任何有關他的記憶的,和悠依如此相似……或者說一模一樣的女孩,究竟是什麽存在。

女孩的睡相不算好,她很快就蹬掉了蓋在身上的執行官鬥篷,大咧咧的伸了一截腿出來。

散兵:“……”

很好,就連喜歡踹被子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為了避免她著涼,他準備用鬥篷把她嚴嚴實實的裹成毛茸茸的大粽子。

但是卻在靠近的一瞬間就被她手腳並用的扒拉住了。

少年的身體顫抖著,沒有掙脫。

倒不如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的時間能夠一直這般停滯於此。

“我最……喜歡……你了。”女孩在他的耳畔輕輕咂巴咂巴嘴巴,呢喃道。

這句話轟的一聲,幾乎讓他的腦袋都炸開了。

行走世間多年,再如何不喑世事最後也會理解很多東西,他早已經對人類表達情感的詞匯有了概念。

只是下一秒,他便聽到面前的女孩話鋒一轉:“我最喜歡你了……甜甜花釀雞……”

似乎為了配合她說的話語,悠依大大的吸溜了一下,又咂巴咂巴了嘴巴。

散兵:“……”

他有些無奈的擡手摁住女孩的腦袋,眼裏是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包容:“……睡吧。”

將她用鬥篷嚴嚴實實的裹好之後,身後響起了如同冤魂一樣不消散的聲音。

“看來你與她相處的很好,那麽我便安心了。”

那一瞬間,如臨大敵。

散兵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大貓一般,下意識的用身體護住了身後的女孩,猛地轉身,壓低聲音對面前的來人發出威嚇。

“滾開,離她遠點。”他咬牙切齒:“多托雷,為什麽你在什麽地方都能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來的那個很明顯只是切片,這個切片的年紀看起來年輕了一些,他半挑釁的笑了笑:“為何你會認為我在陰魂不散……她分明就是我創造出的實驗品之一啊。”

轟的一聲,像是一道閃電,不偏不倚的劈中了散兵此刻的胸腔。

他的聲音變的沙啞了一些,隨後怔怔的問道:“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多托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編纂出謊言:“你還記得上一次我申報的,楓丹海上的基地被摧毀的事情嗎?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逃走的。”

“不然呢?你當真天真的以為發生了奇跡,死者覆生?”

“……”

“是吧,很相似對吧,與你的記憶深處的面龐簡直完全一樣吧?”博士咧齒輕笑:“如果你想的話,大可以把她永遠的放在自己身邊,精心的圈養呢。”

“閉嘴!”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邪眼的力量迸發至全身,散兵擡手揪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領,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別再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多托雷擡起手,果不其然,身為切片的身軀根本扛不住他的攻擊,手臂已經呈現出了焦黑的痕跡。

“但是,從頭到尾都不願意接受她死亡的事實的,不正是你嗎?”見魚兒L上鉤,他勾起唇角,咧齒輕笑:“嗯?斯卡拉姆齊?”

“我憐惜身為我最完美作品的你,甚至想要幫你解開心結……”他擡手搭住少年的肩膀,被他劈手打開,他也不惱,用蠱惑的聲音繼續說道:“你看,我甚至已經制作出了一個同樣完美的實驗品贈予你……”

“相信我,把她帶回至冬吧,她可以是你最完美的寵物。”

話音未落的一瞬間,“多托雷”就已經中了一記重拳,用來炮灰的切片身形就往後飛出了數米,撞到了隔壁的山澗。

散兵收回了手,他面對著那家夥,嘴裏爆出了一句優雅的稻妻國粹,回過頭時,看到女孩懵懂的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阿奇,剛剛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飛過去了?”她軟軟的問道。

“不知道。”少年笑著回答她:“可能是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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